早起，在廚房不停地忙碌，忽然，細微清晰、攜帶金屬聲的“叮叮叮”打破寧靜。哦，燃氣灶上壺里的水開始竊竊私語，一聲、兩聲、三聲……小心謹慎，怯怯生生。以前，很喜歡聽燒水聲響的，覺著濃郁的煙火味里漂浮些許浪漫的詩意。

　　什么時候不再關(guān)注水訴說心事了呢，是滄桑歲月的蛛網(wǎng)結(jié)滿了心房，還是馬不停蹄的節(jié)奏踐踏了心靈？拷問，一瓢冰冷的水當頭潑下，立即清醒。干脆，端了一只小凳子坐下，靜靜地，靜靜地陪著那壺水。　　水坐在火上，我坐在凳子上。淡藍跳動的火焰催促著水，水在壺里的世界活躍。它們像群眾自由集會，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悄聲細語，嘈嘈雜雜議論紛紛，到水聲鼎沸，到爆發(fā)，局面大亂不可控制噴薄而出。靜等一壺水開，不是“急不徹”地追求那100攝氏度沸騰的終點，而是耐心伴隨水從幼稚到成熟的過程。 　　身處互聯(lián)網(wǎng)和高鐵時代，還鐘情過程，念茲在茲。傻吧，呵呵。匆匆忙忙競爭激烈的當下，誰有幾許閑情，慢慢感受一壺水由冷到沸騰的趣味？誰有幾分逸致，陶醉于《梁祝》悲歡離合天籟般的旋律？誰又愿，離開繁華喧囂燈紅酒綠，躺在恬靜悠然的懷抱里，賞鑒生活的醇美？“水流任急境常靜，花落雖頻意自閑”，古人描繪的超脫和瀟灑，沒了，沒了。 　　在我的經(jīng)歷里，唯有少年時領(lǐng)略和品嘗過舒緩和恬靜的光景。每當暑假，鄉(xiāng)下的親戚就進城接我回鄉(xiāng)下老家。其實老家距城里僅有五華里路，徒步，人小腿短，覺得是一場漫長的旅行。城與鄉(xiāng)，由一條大沙河劃開。牽著親戚粗糙的大手，登上激流中搖搖晃晃的渡船。艄公的竹篙，細長筆直，插入河水里便彎曲打折了，奇怪。眼睛貪婪地捕捉那莫測的變幻，直到船靠岸。

　　鄉(xiāng)村小路，走著走著就走進了畫卷。潔白的長腿鷺鷥悠閑地在綠秧田里尋尋覓覓，透明活潑的渠水，撫著路沿吟唱。天被水徹底洗干凈了，湛藍湛藍。徜徉的白云，像一把碩大無朋調(diào)皮的遮陽傘，晃來晃去，地上一會兒陰一會兒晴……旅程贈予了氣定神閑的快樂。今年清明回故鄉(xiāng)祭祖，車子急速奔馳，十分鐘便抵達，過程被擠壓成一方壓縮餅干，生硬干澀。故鄉(xiāng)呵，我不再是你跋涉到來的至親，而是與你擦肩的“過客”。　　過程值得，急不得，十年樹木百年樹人。“等”，體現(xiàn)了對過程的敬重，也“等出了”分量和品質(zhì)。“地下工作者”紅薯、馬鈴薯、蘿卜等，默默無聞，遵循時令，葉在地上吸收，根在地下發(fā)展。一旦“出土”畢業(yè)，交出的是瓷實香醇的答卷，令大棚里揠苗助長的速熟蔬果汗顏。

　　大自然的“制造”如此，人為的工業(yè)制造，在許多領(lǐng)域依然遵循著過程。有一款瑞士奢侈品牌手表，制造工廠廠址選擇在一個鄉(xiāng)下農(nóng)場里，遙遠偏僻有違常規(guī)。當記者采訪老板時，老板這樣回應(yīng)：“做表需要耐心，如果工人心里總想著趕緊把表生產(chǎn)出來，做出的東西肯定粗糙。只有一點一滴地去做，不考慮時間和成本，才能做出精品。”

　　北歐的冬天特別長，工人遠離繁華紛雜的都市，思緒寧靜，一心一意做表。精品誕生的奧秘，哪里是“藥材好，藥才好”，更需要簡單舒緩的慢環(huán)境。“好酒不是迅速勾兌出來的，好酒是時間的陳釀”。　　安步當車走路，不違時令成熟蔬果，不急不躁制作手表，用速度的尺子丈量：慢了；用效率的標準衡量，低下。我崇敬的當代美學(xué)大師、安徽老鄉(xiāng)朱光潛先生曾感嘆：“在現(xiàn)代緊張的生活中，我們車如流水馬如龍地向前直追，不留一點時光做一番靜觀和回味，豈不是浪費生命？”

　　先生已駕黃鶴去，留下的遺憾，我們還在感嘆……誰來邀請我，和我一起，用自己的方式，在這個時代里慢步向前？